“但是那个晚上,我永远记得他的眼神,他说的那些话——那种屈辱,那份轻蔑,”克罗艾希的语气急促起来:“还有当时我自己心底里的那种恐慌……好像我很快就要失去身为女人的所有价值。”
“从那天起,我就明白了一件事。”
黑沙大公的女亲卫队长眼神一寒。
“我之所以四处碰壁,无人接纳,不是因为我能力不足,不是因为我体格不佳,不是因为我经验不够,”克罗艾希颤巍巍地直起身子,把重量压在剑上,冷冷地道:
“而仅仅因为,我是个女人。”
米兰达难过而心痛地看着自己的旧日好友,只觉得胸中一阵气闷。
克罗艾希……
你……
“在北地,他们不相信一个女人能成为战士,能挥剑作战,能独立生存,”克罗艾希眼神一肃,踉踉跄跄地向米兰达走来,“他们更不允许!”
“这个世界不能容忍女人比男人‘强’,因为那是他们独享的特权,”克罗艾希深吸一口气,“更不能容忍女人毫不依靠男人而自己生存,因为那也是他们的特权!”
“一旦想清楚了这一点,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。”
“记得吗,我们在塔里读过的所有的故事——骑士小说、历史戏剧、言情诗,无论什么样的女人,再强悍自立也好,再忠贞不屈也罢,如果她要被读者喜欢,就必须满足一个条件,”克罗艾希喘息着,眼露凶光:
“只要是女人,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,她们必须是男人们生命的附属物,为了男人而存在,”克罗艾希扶住墙壁,咬牙道:
“她都必须能被男人操!被主人公操!”
“身份尊贵的女人被操的时候,读者看得更有成就感!”
“端庄清高的女人被操的时候,读者看得更有征服感!”
“风情万种的女人被操的时候,读者看得感官更爽!”
“楚楚可怜的女人被操的时候,读者看得更有尊严感!”
“清纯可爱的女人被操的时候,读者看得更有安全感!”
“狡诈阴险的女人被操的时候,读者看得更加解气!”
“只要是女人,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,她们必须是男人们生命的附属物,为了男人而存在,”克罗艾希扶住墙壁,咬牙道:
“从小说到现实,从出生到死亡,从律令到生活,这就是这个混账世界反复不断地告诉我们的故事——更是他妈的真相!”
“你到底在说什么?”米兰达难以置信地摇着头,内心一片惶恐:“艾希!”
“哪怕是你,米拉,在女性有继承权的星辰,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丈夫,你的封臣们也不会真心实意地服从你,”克罗艾希的眼里漫出不忿而痛苦的光芒:
“哪怕是雨中之心和要塞之花那样独立的女人,也必须达成远超寻常的成绩,才能获得与男性同等的报酬和地位。”
那个瞬间,米兰达突然想起自己的过去,想起要塞里下属们看她的眼神,想起七岁那年父亲的表情,想起……拉斐尔。
“所以,我还明白了一点。”
“拒绝我,拒绝女人独立的不是白刃卫队,不是那些领主,”克罗艾希走到了米兰达面前,她眼神凄迷,声音空洞:
“而是这个该死的世界。”
克罗艾希的话音落下。
米兰达呆呆地看着她,为克罗艾希的话——无论是她过去的不幸还是惊世骇俗的看法——而震撼。
克罗艾希平缓好自己的呼吸,然后稳稳举起手里的剑,面露寒意。
她恨恨道:
“操他们全部。”
剑光疾闪!
米兰达强忍着肋骨的剧痛,狼狈地侧滚一圈,避开克罗艾希的夺命剑斩。
如果不是对方的腿部不便,恐怕她早已身首异处。
米兰达反应极快地回身送出手上的剑,直取对方的腹部!
就在移动不便的克罗艾希回剑抵挡的时候,米兰达的剑神奇地一转,然后直直刺出。
正中克罗艾希的左脚踝!
就像是克罗艾希让开了剑一样。
“铛!”
剑锋与甲靴猛烈撞击。
克罗艾希痛苦地倒地,握住甲靴里的脚踝。
同属天马一系,米兰达的天马乐章,偏向在一来一回的联动里同时调动敌我的节奏,塑造不经意间的破敌机会,犹如轮流往复的协奏曲;
克罗艾希的天马乐章则习惯于主动掌握战斗的总体节奏,攻势快速,敌我鲜明,像是强弱对比强烈的谐谑曲。
这在方才的来回交手里,克罗艾希的肋骨重击和米兰达的攻敌脚踝中,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“艾希,忘记那些不堪的过去,”米兰达摇着头,惴惴地道:“你想得太多了,你把特定的仇恨转移到了……”
“想得太多?”
克罗艾希忍受着脚踝和腿部的双重疼痛,冷哼一声:
“你不明白,米拉。”
“最可怕的不是身为女人所遭受的不公,也不是在反抗中的一次次失败,而是千百年来,就连我们女人自己,都把这种事情、这种规则看做理所应当,顺理成章。”
两位旧日同窗都跌倒在地上,死死瞪视着彼此,相互之间仅有三步距离。
那刚好是递出一剑的距离。
最后一剑。
“我的母亲是个普通的乡下村妇,父亲从来没有爱过她,”克罗艾希握着她的领军者,寻找着角度,“在我记事时起,那个乡下女人就终日坐在屋里,绞动着手里的织针,从日到夜,苦苦守着桌子上的灯火,等待着她唯一的倚靠,从光荣的白刃卫队里归来——尽管他从未归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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