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日崖上,是一座九层八面的石塔,观日崖下,尚有七十二层,眼看镇妖塔节节拔高,至九九八十一层后,塔基由实转虚,最后只剩下一抹淡影。
高塔漂浮于天地间,塔尖是真实的存在,塔基是虚妄的世界。九黎伸手一招,镇妖塔急剧缩小,化作一柄二尺七寸长的飞剑,藏于鞘中,不露锋芒,稳稳投入他手中。
九黎将炼妖剑系于背上,低头望着山崖间一片狼藉,不堪入目,观日崖夷为平地,玉海毁于一旦,鹿鸣崖和熊罴崖上的禁制无一幸存,御剑宗经营万年的道场,只剩下一片废墟。
他足踏虚空,衣袂飘飘,缓步来到朴天卫身前,道了句:“流石峰就拜托了。”
法相真人的剑灵,默默守卫昆仑数万年,论辈分,无人能出其右,他有资格这么说。朴天卫知道他这一去,是孤注一掷,赌上了昆仑的根本,当下也不多言,言简意赅应了一声“好”。
九黎深深望着流石峰的一峰一涧,一草一木,颇有眷恋之意,最后目视清明,朝他微微颔首,衣袖一拂,将魏十七、阮静二人卷于其中,一跺脚,化作一道流光,消失在天外。
仿佛失去了支撑,暴雨再度从天而降,无穷无尽,将流石峰吞没。
九黎驾遁光闪了数闪,破空而去,越过莽莽昆仑,投连涛山而去。他没有刻意隐藏行踪,天地元气的震荡瞒不过渡劫期的大修士,敌友未明,连涛山钟声不绝,响彻云霄,鹤唳峰飞起一道青光,斧皴峰飞起一道白光,不约而同截住九黎。
来人正是太一宗掌门潘乘年,风雷殿殿主楚天佑。
九黎将遁光一停,视线落在楚天佑身上,“咦”了一声,道:“原来太一宗多了一位渡劫期的大修士,可喜可贺!”
潘乘年双眸幽深似海,注视良久,却看不透对方的虚实,他心下暗自警惕,淡淡道:“敢问阁下是谁,造访太一宗,有何贵干?”
“一部《太一筑基经》,造就两大宗门,昆仑太一,红花白藕本是一家。”九黎反手将背上飞剑拔出,笑道,“潘掌门,你不认识我,不怪,我且问你,可识得此剑?”
潘乘年凝神望去,飞剑貌不惊人,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,他皱起眉头,正待开口,心中隐隐觉得不安,又多看了一眼。
只是因为多看了一眼,他顿为之动容,脚下先天鼎一颤,嗡嗡作响。
在那一刹那,他眼前一花,飞剑漾出十数道妖魂,天狐,天狼,巴蛇,夔牛,睚眦,朱雀,玄龟,螭龙,青鸟,缠绕剑身,束缚不去,无声地咆哮着。
“法相真人炼妖剑,你是……九黎前辈?”
楚天佑大吃一惊,这柄平平无奇的飞剑,就是传闻中的洞天至宝炼妖剑?潘乘年为何称他“前辈”,莫非他是法相真人的衣钵传人?
“正是炼妖剑。”九黎还剑入鞘,“能否见信于潘掌门?”
潘乘年颔首道:“前辈言重了,请暂借一步说话。”
他向楚天佑看了一眼,后者会意,随手祭出瀑流剑,黑烟滚滚,东溟鬼城横空出世,阴风阵阵,鬼哭狼嚎。
“请!”潘乘年伸手示意,当先踏入鬼城之中。
九黎是操纵魂魄的大行家,哪里将区区鬼魂放在眼中,只是陌北真人的瀑流剑,遗失已久,怎地落在楚天佑手中?他不禁多看了几眼,只作不知。
三人踏入东溟城,来到一户院落坐定,九黎也不废话,直截了当问道:“潘掌门,之前碧梧岛一战,胜负如何?”
潘乘年略一犹豫,苦笑道:“失算了,那司徒凰乃是妖凤穆胧浴火重生,经历生死轮回,重塑妖身,虽然年幼,神通却毫不逊色,我等不是她对手,铩羽而归。”
“集香木自焚,复从死灰中更生?”
“正是。”
“损失可大?”
“折损了一具身外化身,悉心栽培多年的两名女弟子,双双殒命,卞慈被三昧真火焚灭,尸骨无存,卞雅魂飞魄散,阳锁就此遗失,不知所踪。昆仑弟子魏十七御剑遁去,侥幸逃脱大难,再也没有回连涛山,后来得知,他一路马不停蹄,径直逃回了流石峰。”
“那司徒凰神通如何?”
“神通广大。”潘乘年顿了顿,“浴火重生之后,此女修炼碧萝派七卷无字天书,业已勘破炼神,步入渡劫,将三昧真火淬炼到极致,雷火劫云困不住,反为其吸入体内,先天鼎和灵台方寸灯也奈何不了她,我与她斗了三天三夜,她挥洒自如,尤有余力,并未现出妖凤真身,到最后真元不济,只能落败而走。”
数万年前,昆仑派与碧萝派东西相望,并称双雄,前者传下《太一筑基经》,包罗万象,开创剑修玄修二脉,后者从三株碧玉梧桐下得了七卷无字天书,奉为至宝,历代无人能识,没想到落入妖凤穆胧之手,竟被她勘破其中的奥妙,以妖身修炼天书,终至于大成。
潘乘年试探着道:“妖凤神通广大,前辈纵然将她制服,缺了山河元气锁,也无从抽取妖元,回馈天地,那个……于事无补。”
九黎哂笑道:“山河元气锁在此。”他衣袖一展,将魏、阮二人放出。
潘乘年脸上闪过一丝喜色,道:“阿雅,原来你还活着!”
“她已经不是你的女徒卞雅了,昆仑派的阮长老借用了她的身体,夺舍重生。此二人,一人祭阴锁,一人祭阳锁,阴锁守,阳锁攻,剿灭妖凤,是我等最后的机会了。”
“阮长老?可是岳朔之女,紫阳道人之徒阮静?”潘乘年不觉看师弟一眼,记起他曾提起,赤霞谷一战,以二十四颗定海珠重创阮静,毁其肉身,这个仇怨可结得不小。
“正是。天狐后人,夺舍睚眦血脉,有她驱使阳锁,只在卞雅之上。”九黎郑重其事,一字一句道,“潘掌门,时日无多,我携炼妖剑亲身至此,已经表明了诚意,太一宗可愿再往碧梧岛一行?姑且尽人事,听天命!”
潘乘年低头沉吟良久,问了楚天佑一句,“师弟,你怎么看?”
楚天佑笑道:“唯师兄马首是瞻。”
潘乘年叹道:“好,事在人为,人定胜天,那就再与妖凤斗上一斗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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