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斐抬眼看去,便见那甲胄鲜明的队率挥手下令,却正是那午间在城门口盘查自己的队率,心道白天没受到什么盘诘搜查的为难,晚上却来麻烦了。
队率自然早就认出了那红脸胖汉,准确点说,是从那把宽刃长刀又把甘斐给认出来了,心下暗自懊恼,早觉得这长刀有蹊跷,那时被他装作村民的憨直模样给骗了,却闹下这样的大事来,自己可不是疏于职守了么?倘若那王氏公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,日后追究起来,自己身上也自担了老大的干系。
那就更懈怠不得了,不问原由,这伙人是寻常山民也好,是什么其他身份也罢,总之统统拿下,再安个细作的罪名,尽数斩首,明正典刑,既是为那王氏公子出气,也是多少抵消些自己的过失。至于究竟内中的是非曲直为如何,队率不想去问,也没兴趣知道,但求称了权贵心意,管他草民死活!
既是打着这样的注意,那队率自然就更没了好脸色,众军士也都恶狠狠举起兵刃,吓得阵中后生们纷纷缩着身子往后退,只有甘斐握紧了拳头,横眉冷对,洽儿嘴角一撇,一副放马过来的表情。
出乎意料,队率一声厉喝,挥起的手还未放下的时分,谢玄附耳过去,寥寥几语,那队率却又一怔,露出了尴尬的神色,竟迟疑起来。
“他是大司马的人。”谢玄对队率是这样说的。
队率很清楚这几位贵胄子弟的身份,也自然对这几大世家有着品级地位高低的辨析,谯国桓氏和琅琊王氏无疑是所有世家中地位最高的,其次便是这陈郡谢氏,至于那韶岭殷氏和北海王氏就要更次一级了,所以他根本不会怀疑这位陈郡谢氏的少年公子的话,而那胖汉竟是大司马的手下,这倒令他大吃一惊。
这样一来,先前的诸般想法便不可再复施行,队率皱起眉头,他本也是大司马北伐大军中的一员,在攻克洛阳之后,便被分派到这广良驻守,且不说大司马朝中一时无两的赫赫权势,就算从隶属来说,大司马也是他不知隔了多少级的最顶头上司,而既然那胖汉是大司马手下,那自己和他却也是同袍之谊,或者从军籍品爵上来看,那胖汉更当远在自己之上,按这层关系,只怕那胖汉说什么话,自己也只有奉身凛遵的份,却怎么再去拿下他?
眼下的情势颇有些微妙,北海王氏的公子被谯国桓氏的手下伤了,这件事可大可小,只是牵扯到了这两大士族,无论如何,也不该自己这个小小军中队率插手其间,只是今日之事,放过那胖汉,北海王氏不与自己干休,追究那胖汉,大司马怕也要问罪于己,这……这却如何是好?只这么想一想,那队率额头便已冷汗涔涔,当真是两头为难。
最终还是谢玄替他解了苦楚,小声说道:“此事原本是这位王公子与那位壮士私怨而起,今日异地相见,却是起了冲突,两下里都饮了酒,一时按捺不住才生如此事端。若依我说,那王公子虽是受了伤,但我着良医好生医治便是,总算未有性命之忧,待王公子痊愈过来,也可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。你也知道,眼下大司马战事正紧,手下心腹各有重要职司,倘若强要追究那壮士伤人之过,当真误了大司马军国大事,只怕你也吃罪不起。”
谢玄这番话既有和解之意,也有警示之预,尽表其间利害,那队率诺诺连声:“是是是,公子说的极是……”
末了,谢玄又加了一句:“便在我身上,解了这桩难事。且让王公子将养,脱了这是非之地,王公子那里我来分说,事后也不会来怪你。而大司马那里,自是更无罪失之忌。”
保全了谯国桓氏的人,还有陈郡谢氏的公子担当,这分量无论如何也比那北海王氏要重了,经谢玄这一言,那队率哪里还有迟疑,急忙喜道:“这……这可多劳烦谢公子了。”
谢玄微微一笑,说了这些,实则全是为了保全那甘斐之故,这举动和大司马全无关系,而是因为昔日那馆驿中一面之缘的欣赏之情,况且今晚之事另有难处,却是谢玄多少有些自责,若不是为了那事,自己一直隐而不出,又何至于最终闹到了这般田地?终是要由自己收拾了这局面才是,只是他一向不喜大司马,可为了保全甘斐,却还是只能搬出大司马的由头,不禁暗生自嘲之意。
那队率对谢玄行了个大礼,复一招手,让那些军兵尽数撤了下来,倒把甘斐弄了个瞠然不明所以,怎么先前气势汹汹兵戈以向,现在却收队退身偃旗息鼓了?
谢玄的意思也传到了那些王氏门客的耳中,虽然他们今晚吃了大亏,但对于谢玄也不敢违忤,况且当前还是救治自家公子要紧,几个门客抬起王纮送到马车前,马车车舆打开,香风四溢中,几双素白的纤手接过了王纮,下推上拽之下,总算将王纮肥胖的身躯拉入了车舆里。
受伤门客有气无力的上了各自的坐骑,一个平冠长袍,长着三缕长须,脖上挂着布囊的中年男子在两个军士的催促下,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,和那队率几句短短交谈之后,也登上了那辆马车,看情形,是请的镇上郎中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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